1986年5月9日，北京工人体育馆济济一堂，一场名为“让国际充溢爱”的演唱会在此举行，128名歌手同台献艺，留念第37届联合国大会上确认的“国际和平年”。但这今后的许多年里，这个夜晚留下的最深化的回忆，归于一个穿戴开襟大褂、裤脚一高一低的小伙。他叫崔健，北京交响乐团其时的小号乐手。在这场隆重的表演上，他带着一首《一无一切》上台，唤起了全场观众如潮的掌声与口哨，并且一举敞开了我国摇滚乐的前史纪元。
那一夜的热情也传到了北大。次年2月，北大举行首届文学艺术节，崔健受邀助阵，1500人的大讲堂挤进了3000人。表演第二天，一群学生自发成立了“崔健北大后援会”，首任会长便是把崔健请进燕园的学生会副主席李国庆——后来的当当网创始人。当然这仅仅听说，在另一个撒播的版别中，后援会核心人物是法律系的梁钦宁，梁漱溟的孙子。
不论是李国庆仍是梁钦宁，他们在学校里掀起崔健热潮的时分都不曾知道，人群中有一个物理系的大一学弟，尽管看上去不像他人相同张狂，却从此在心里种下了一颗音乐的种子。他买了一把吉他，在宿舍里静静探究，从最简略的指法到根底的和弦，练到接近结业，现已可以自己写歌了。不过他并没有将音乐当作作业的挑选，而是去了北科大继续研讨物理，后来又进了中科院的半导体所，逐渐生长为该范畴的优异科学家。
直到2011年的一支刷屏视频，才让他以音乐人的身份被更多人所知。那是他和友人的一次集会，其间兴之所至，揽起吉他铿锵扫弦，高歌了一曲李白的《将进酒》，苍劲激亢的嗓音将盛唐诗仙的忧愤与豪纵诠释得酣畅淋漓。而在那之后几年，人们再次从窦唯2017年推出的新专辑《山水清音图》里看到了他的姓名，愈加惊觉他的才思本来不止是一个行吟江湖的业余歌者那么简略。
他便是陈涌海，网络人称“摇滚博导”。
陈涌海。本文图/受访者供给
博物
最近，陈涌海又出了两本书，一本曰《寻蟫记》，一本曰《寻芸记》。
蟫，读作yín，古代辞书《尔雅》和《说文解字》中释为“白鱼”，东晋郭璞著《尔雅注疏》解为“衣书中虫”，唐代诗僧寒山将其写入诗中，谓“三五痴后生，作事不真实。未读十卷书，强把雌黄笔。将他儒行篇，唤作贼盗律。脱体似蟫虫，咬破他书帙”。芸，则望文生义，一种植物，三国时期的郎中鱼豢编纂《典略》称“芸香辟鱼蠹，故藏书台称芸台”，宋代《梦溪笔谈》中更有胪陈：“古人藏书辟蠹用芸。芸，香草也，今人谓之七里香者是也。叶类豌豆，作小丛生，其叶极芬香，秋后叶间微白如粉污。”
所以简略归纳起来，这两本书，一本是关于“蛀书虫”的，一本是关于“驱虫草”的。外表看去，这是归于博物学的论题，翻检目录才发现也触及词源考据的名物研讨，开卷细阅则又知还有探寻过程中的行记与日志搀杂其间。但不论怎样，它们好像都与一位物理学者或许音乐人相去甚远。
《寻蟫记》和《寻芸记》。
陈涌海告知《我国新闻周刊》，推进他写两本书的动力无非是“我猎奇，我快乐，我乐意，我较真”，至于作用，他的心里也没底。“我不是做文字作业的，没有任何阅历，不太清楚我的文笔在这类书里算怎样。”不过现实证明，他的忧虑略显剩余，出书修改蓟小豚在看过书稿后感叹：“这样自在而丰厚的心灵，才干写出这样风趣而‘无用’的文字来。”
一切的缘起，始于阅览。闻名的拉美作家加莱亚诺写过一篇题为《文字粥》的短文，其间有这样一段话：“它的巨细和亮光像是一滴眼泪。科学家们叫它衣鱼，它却叫自己‘白鱼‘，尽管它不是鱼，也没见过水。它也不是蛀虫，但它专心于啃书。它找到什么吃什么，小说、诗篇、百科全书，它一点一点地大口吞咽着文字，不论是哪种言语。”偶尔读到它的陈涌海，被夸姣的比方感动，所以去网上了解了一下衣鱼的介绍，刚才知道这种生物不只有着许多各自相异的姓名，也常常出现于我国古代的诗文里。而当检索图片时，他又被其在册页之中留下的蛀痕所招引，那是一种特其他美感，“与书法笔画间的起落有某种奥秘的照应”。
所以他的思绪完全被牵绊住了，一头扎进汗牛充栋的文献材料里，四处搜索小虫的蛛丝马迹。这个过程中，他又留意到了芸草的身影，干脆一题变作两题，朝着更大规模迈出探觅的脚步。从2015年新年到2019年，陈涌海在虫虫草草的国际里穿行了五年，本来就近视的双眼为此加深了一百多度。“我本来还想写一个《寻驔（diàn）记》，由于看材料的时分发现古代的马也会有不同的词用来描绘。又发现了‘镡’（xín）这个字，也搜了一大堆材料。后来一想，算了别写了，这东西越写越没头儿。”
在此之前，除了半导体范畴的科研论文以及信手挥就的歌词、诗篇，陈涌海从未进入过其他写作，一来没那么多精力，二来大部分的业余日子都给了音乐。之所以现在才进行了一次全新的测验，一个重要的原因是“跟着退休越来越近，时刻越来越多”。
1967年出世的陈涌海，本年57岁了，用他的话讲现已快走到作业止境了，不太或许为科学再作出更大奉献。依照遍及的状况，这么说倒也没什么问题，但在一般的了解中，科学研讨不只仅一份作业，更是一种志业，可以投入毕生，不受年纪约束。但是就陈涌海的专业方向而言，现实并非如此。
“我的作业是通过试验研讨半导体材料的一些特其他物理性质。关于应用研讨的科研人员，假如你乐意，永久可以找到发挥余热的当地，做理论研讨的也差不多，但咱们这种需求试验室条件的根底探究研讨，除非单位返聘，不然不太能再去维系你对物理的所谓喜好。客观上说，我在科学上不太或许再作出更大奉献了。”陈涌海说，再过几年，自己在物理方面可以继续发挥作用的空间或许就只剩余教书育人一个了。
不过，他现已做好预备了。“无所谓，由于我有许多其他喜好，到时分就把时刻精力转到那儿去。”在他的规划中，未来有意再写一本有关“诗篇与科学”的书，特别是从上一年开端爱上爬山今后，这个标题或许会详细到带有科学元素的山水诗上。“能写出个什么东西我也不知道，尽自己尽力去写吧，我觉得任何一个作业只需了解深了、相关的材料找多了，应该总能弄出一些东西来。”
物理
在半导体范畴深耕了三十余年，他先后掌管了国家重点根底规划项目和课题、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重大项目和面上项目、中科院重点项目等十余个科研项目，曾任973项目首席科学家，取得国家授权发明专利十余项，特别关于量子阱的一系列研讨，更是填补了国际性的空白。但在开端的起点处，他迈向这条学术轨迹的脚步却多少有些机缘巧合。
从小数学和物理成果就杰出的陈涌海，高考时很自然地填报了北大物理系的自愿。但本科时，物理专业是不分详细方向的，所以直到结业，他也不知道自己何去何从。“在那个年代，没有那么多的信息触摸，对物理的喜好一向是丰满的，仅仅无法明确地说对哪个东西很感喜好。”刚好此刻看到北京科技大学的陈难先教授那里有引荐读研的名额，他便决议再给自己几年探究的时刻。“读了三年研讨生，终究做的结业论文是强激光下调制掺杂异质结中的电子研讨，跟半导体有联系。”
仅仅，三年缓冲依旧没有给陈涌海指明一个确认的开展途径，不过由于现已认识了后来的妻子，为了看护爱情，他必须先找到时机让自己留在北京。他去过清华和北理工求职，想着做个教师也不错，还去过其时尚有一众电子厂的798一带找作业。后来是导师陈难先将他引荐到了中科院半导体所，辅佐时任副所长的王占国先生从事研讨。“其时科研气氛还不是很浓郁，除了学习和把握一台刚引入的先进光谱仪器，业余时刻基本上全花在文艺喜好上了，这样过了两三年，觉得应该在学术上更进一步，所以又读了一个在职的博士。读的时分有个时机到香港科技大学做访问学者，触摸到杨志宇教师，开端比较深化地触摸和了解半导体。比及通过博士论文的训练，算是对半导体研讨有了喜好。”
陈涌海记住，北大时他们那一届的物理系同学有120人左右，结业之后有人出国、有人转了专业、有人进了公司，至今仍然从事科学研讨的不超越20个。本来自己仅仅其间进退两难的中等成果，却没想到最终成了一路走终究的一小部分。
课堂上的陈涌海。
“或许跟个人性格有关吧，没有冒险精力，也或许跟外省青年（身份）有关，比较求稳。”陈涌海告知《我国新闻周刊》，他一向以为自己是一个晚熟的人，从小内向，独来独往，上了北大今后，宿舍里开卧谈会，其他人挥斥方遒、点拨江山，他也总是那个话不多的保守派。
有时分，陈涌海置疑这种内敛的品性或许源于小时分的阅历。本籍湖南永州的陈涌海，由于父亲曾是武士，所以出世在广西。长到没几岁的时分，爸爸妈妈又生下了第二个孩子，所以年幼的他便被送回老家，交给祖辈照顾。用今日的话说，他过了几年留守儿童的日子。“我不太清楚跟这个有没有联系，但的确性格跟我弟弟妹妹是不相同的。印象中幼儿园的教师会常常表彰我，乖孩子，很省心。”
即便后来父亲复员，一家人得以聚会，但由于家里有三个孩子，爸爸妈妈仍是没有精力给予仔细的呵护和教养。陈涌海就这样在一种放养的状况中长大，自在自在却也横行无忌。永州是一座小城，那里的日子单调而沉寂，触摸不到什么特其他东西，也没有人会去点拨他。仅有的新鲜阅历是中学时，从湖南师范大学来了几个实习教师，领着他们以实地考察的方式学习柳宗元的《永州八记》，在山水之间感触陈旧文字中留驻的俊美与高雅。
所以少年年代的陈涌海，精力国际并不充盈。他喜爱打篮球，喜爱读《武林》杂志，除此以外便再无特其他喜好喜好。转业后的父亲在电影院作业，单位家属楼紧挨着露天放映场，没事的时分，陈涌海还会下楼或许搬个凳子坐在家门口的走廊上看免费的电影，一向到去北大读书之前，他简直把那十来年的电影看了个遍。
“那时分的电影里边，总有那种时尚青年弹吉他。我打篮球时也认识了一个小伙子，他家就住在篮球场边上，常常拿把吉他站在那里，看得我很仰慕。比及上了大学，钱都是自己拿着，我就跟咱们宿舍的人去买了一把吉他，六十七块钱，花了两个月伙食费，是我大学仅有的‘大额出资’。”陈涌海说。
摇滚
其实1987年文学艺术节之前，崔健还去北大做过一回表演，就在从前的学二食堂。那次表演，陈涌海也去看了。
他还清楚地记住，那是一个周末，由于每个周末食堂里都会举行舞会，吃饭的桌子往墙边一挪，中心空出来的场所便是舞台。其时，他刚入学不久，对什么都猎奇，听说有个演唱会，就过去瞧瞧热烈，没承想推开了一扇锁着异样景色的大门：“就觉得居然有这样的音乐，本来只听过台湾那种学校歌曲，还有王洁实、张行什么的，这是第一次听到摇滚。”
陈涌海对《我国新闻周刊》说，由于崔健特其他口齿和咬字，其时的自己其实并没有听懂歌词，包含1987年那次，仍然听得模模糊糊。“我到现在都记住很清楚，他不是有首歌唱‘快让我在雪地里撒点野’嘛，我听成了‘快在我的鞋底里撒点盐’，还心想在鞋里撒点盐啥意思。”直到几年今后，一个大学老友送给他一盘《新长征路上的摇滚》，这才搞清楚那些歌里唱的终究是什么。
尽管不明其意，摇滚的种子却已耕种在了陈涌海的心里。用那把六十七块钱的吉他自学了三年多，他觉得自己或许可以测验着写点什么了，所以跑到国家图书馆借了几本书，大致了解了一下作曲的办法，然后便探究着琴弦，用简谱在纸上记下一段段旋律。其间第一首真实完结的创造，便是对崔健的一次仿照。
陈涌海读书的年代，音乐是大学里一道夺目的景色，特别是北大和它近邻的清华，处处都有弹琴的少年、停步的姑娘，歌声飘荡在风中，漫天皆是芳华的气味。后来，一些弹琴的少年成为了作业音乐人，一部分创造在1994年会聚成了一张名为《学校歌谣》的专辑，掀起一时风潮。
陈涌海的身影却一直不在这些人群中。一来，他没有招引他人倾听的希望，人多了反而还会不好意思，况且自己的技能也不是那么好；二来，大部分人的弹唱无非都是罗大佑、黄舒骏之类，他尽管也很喜爱听，但唱的话，仍是只想唱自己的歌。更为底子的是，关于那种芳华忧伤、风花雪月的吟唱，他其时并不伤风：“我也写过那种软不啦叽的歌，朴实便是结业的时分有些伤感，并不把它当一回事。”
许多时分，陈涌海都像是一个旁观者。他跟跟着人群跨步向前，不隐逸也不紧追，没有故意地另辟蹊径，走着走着却发现并非同路。与年代的际遇亦是如此。有幸走过繁荣跃动的80年代，他也曾流连其间：1986年，中心工艺美院的一群学生在北大搞“观念21”行为艺术，他去看了；1988年，徐冰展出 “析世鉴-天书”，他去看了；1989年，我国美术馆举行“我国现代艺术大展”，他也去看了；圆明园的废墟他常去散步，一些艺术家现已开端在邻近聚居；《模糊诗选》出书，他抢先买来读；他还抄过海子的诗句送给女同学，彼时那个纯真、灵敏而又顽强、偏执的诗人没有盛行开来……一切继续终身的文艺喜好，都是由此培育起来的，以至于回忆北大年月，最深化的回忆满是这些。但他从来没有一种激烈的认识，觉得自己是所谓80年代的遗民，不论时移岁易，底色不变，永久烙印着最初的精力痕迹：“我仅仅滋润过那个环境，领会到了一些，可是感触不是那么多。”
90年代中期以来，跟着科研的担子越来越重，陈涌海在音乐上可以挥洒的精力变得有限。并且年岁增加，心态渐稳，也不再迫切需求发泄。朴实的摇滚渐渐从他的创造中淡出了，消停了十年之后，他开端转而以诗入歌，《将进酒》便是这一类型的起程之作。但是在他内心里，尽管《将进酒》现在更为世人熟知，却不算是自己的代表作，真实可以表现音乐寻求与表达的仍是早年的《废墟》《张木生》：“那是我觉得有个人特征的、跟他人不太相同的歌，《将进酒》没有什么立异，便是一个很常见的旋律。”
当然，不论《废墟》仍是《张木生》，抑或是《将进酒》，听陈涌海的歌，总会给人一种感觉：他大略应该是那种“酒酣胸胆尚倒闭”的性格之人。其实这仅仅一个夸姣的误解罢了。他会喝酒，但量不大，并且谈不上喜爱。他的音乐里并无酒气，时有醺意不过是清醒的陶醉、抑制的放浪。“我不是那种特别热情的人，不是酒神精力的人，不论我做任何的作业，都仍是比较理性的。”他对《我国新闻周刊》说。
发于2024.4.15总第1136期《我国新闻周刊》杂志
杂志标题：陈涌海：不会唱摇滚的博物学者，不是一个好的物理学家
记者：徐鹏远
